七十三人生的第一个字
1
贞灵终于和伟德分手了。
在电话里决绝地说出那句宣判时，贞灵握着话筒，胸口起伏，膝盖发颤，哭得气都喘不过来。
伟德与她隔着遥远的距离，声音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传来，显得分外冰冷，
“哭的为何是你？贞灵，你根本就不懂爱。我在你身上投资的爱情，血本无归，哭的人应该是我。”
贞灵无言以对。
伟德是个商人，可“爱”是能被比喻做生意，清算盈亏的吗？
但，也许对于被“爱”狠狠伤透的人，把这段失败的感情仅仅当做是一笔亏本买卖，心里会好受许多吧！
贞灵满心愧疚。甚至想说再见亦是朋友，但话在嘴边转了转，只化为一句淡淡的“珍重”。伟德轻叹一声，挂了电话。
嘟……
一年多的感情，就这么化为一声虚无的“嘟……”
贞灵边擦着眼泪边质问自己，为何每段感情都不得长久？
她是真心想找到归宿，也是诚心投入其中，偶尔甚至诚意到刻意。
但，每次与她分手的男人都留给她同一句话，
“贞灵，你根本就不懂爱。”
爱，听上去多简单的一个字。
面对每一个她全情投入的男人，贞灵都能大声地说出“我爱你”。
可是爱，又好似是一个用‘简单’包装起来的陷阱。
每次当贞灵大声地说出“我爱你”，她心底深处都会莫名地隐隐一痛。
是哪里痛呢？
贞灵本能地不愿意多想。
2
与伟德是在广告拍摄的现场相识的。所以当贞灵重新振作，去广告公司报到时，公司的员工都对她额外亲切，却还欲言又止。
贞灵笑了笑，不以为然，收拾心情专心询问起这一次的拍摄。
说起来，贞灵算是半个广告明星了。她虽不是最靓丽，身材也只是平平，但胜在面容神情给人一种温柔娴熟的感觉。
“就好似一位在你摔倒时会细心扶起你，为你擦拭伤口的母亲！”peter总是这么形容贞灵的气质，这次的新广告也一早决定了交给贞灵拍摄。
“什么产品？”贞灵问。
“幼儿智力开发玩具。是一套早教识字卡片。”peter把资料给她，“广告创意是这样的，一段短片，一位母亲温柔地捉着女儿的手，教她识字。而母亲教她学会的人生第一个字，就是‘爱’。”
贞灵蓦地恍惚了下，peter没在意，继续说，
“广告卖的就是亲情之爱，你只要尽量表现得温柔慈爱就好。”
贞灵缓缓地点头，牵动嘴角微微一笑。但peter还是察觉了她的异样，
“怎么，不舒服吗？我知你最近可能状态不好，可是这个广告很赶，无法延期……”
贞灵这才刻意挺了挺背脊，强打精神，“无碍！我可以的。”
peter走开，去接那位广告中饰演女儿的小女孩过来。贞灵在沙发上休息片刻，才觉缓过一些，自嘲地笑了笑。
真讽刺，总被人说最不懂爱的她，却要去拍摄以“爱”为主题的广告。
该怎么去努力地演？
可，若她真的懂得如何去演出“爱”的感觉，她一早就和伟德走进婚礼的教堂了……
“妈妈教会的人生的第一个字，对我来说，根本就不是‘爱’呢……”
贞灵闭着眼自言自语。
昏暗的眼前忽然勾勒出一副女子苍白消瘦的面容。那女子牢牢地用双臂把她困在桌前，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，夹杂着滚落的泪珠，好似一根根带着荆棘的铁栏，自己被禁锢其中。
逃不出去。
只得听着女子沙哑的声音缓缓道，
“贞灵，来，我的孩子，妈妈来教你写字了……好好写，一笔一划都要写得清清楚楚……”
3
贞灵一个冷颤，从梦里惊醒过来。
peter瞧着她满是汗水的脸，惊疑道，
“贞灵，你没事吧！”
“做梦而已。”贞灵尴尬地笑笑，整理下仪容。
“没事就好。饰演女儿的小女孩到了，她的父母韩先生韩太太也来了，你们见一见，沟通下！”
贞灵起身，跟着peter走进会客室。沙发上坐着幸福的一家三口人，雍容华贵的母亲溺宠地抱着怀里的娃娃，侧过头与丈夫正说着悄悄话，指间的钻戒划过一道耀目的光。
那小女孩儿穿着粉色的蕾丝裙，粉雕玉琢的脸挂着一幅小大人的倔强表情。
贞灵才觉得那女孩虽美，却美得有一丝丝熟悉。那父亲一回头，与贞灵四目相对，彼此都顿时愕然。
“老公，你怎么了？”
“爸爸，你怎么了？”
韩先生却不答话，只错愕地瞧着贞灵，良久才淡淡地说一句，“好久不见了……”
4
“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，再见面，难道就只有一句‘好久不见’吗？”贞灵与韩先生坐在楼下的咖啡馆，彼此捧着一杯暖意融融的咖啡，言语往来之间却是冰冰冷冷。
韩先生不知所措地笑了笑，“贞灵……女儿，这些年来，我也想过要找你。无奈你搬家了太多次。”
“先是跟着外婆住。外婆死了，跟着舅舅住。被人嫌弃，差点要进孤儿院呢！好在总算磕磕绊绊地长大了，能独立了就搬出来住，省得碍人眼。”
贞灵说得轻描淡写，把这十几年来的委屈都淡淡地融在一句话中。
她并无意博取父亲，啊不，应该是韩先生的同情，但语气之间还是忍不住透露了伤感。
韩先生于是垂了脑袋，
“贞灵，当年是我与你妈妈的纠葛，我与她离婚，可我无意伤害你。”
“但那是我妈妈，当年的你是我爸爸，你为了另一个女人要和我妈妈离婚，怎么可能与我无关？”贞灵说着，抑制不住地红了眼圈。
她的眼前再一次出现那个记忆中的女人，她的母亲，那个用手臂把她禁锢的女人，那个用长发和眼泪当栅栏困住她的女人。
贞灵不由得激动了。她甚至站起身，却是刚想宣泄些什么，就瞥见落地窗外，韩太太抱着小女孩儿，正冷冷地瞧进来。
贞灵僵了僵，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。
还有什么好委屈的？那个男人一早就不再是自己的父亲了。
贞灵于是收拾起万般心绪，冷静道，“韩先生，我只想告诉你，我是个孤儿，妈妈死得早，爸爸早不要我了。我需要养活自己，我很需要拍这个广告。刚才，我在摄影室的表现很差，惹您和您太太生气了。可就当您可怜我吧，求您太太别向导演要求换人，我明天一定会好好表现。”
贞灵说完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……
那天在摄影室，可以说是贞灵从业以来表演最差的一次。
她捉着小女孩的手腕教她写字，却是笑容僵硬，每一条面部肌肉都在颤抖，在镜头前更是被显现得一览无余。
peter十分不满。来了一次又一次。
直到慌张的贞灵一失手，握得那小女孩哭出了声。贞灵赶紧松手，见女孩的手腕被自己握得红肿一片。
自己何时用了这么大力？竟毫无知觉。
韩太太赶紧抱起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，斥责贞灵是蓄意报复，要求导演换人。
peter左右为难，只得打圆场地说明天再拍。他私底下悄悄问贞灵怎么会这样？
贞灵无助地摇摇头，
“我也不知。”
兴许，瞧着小女孩那张与自己有些相似，却流着另一个陌生女人血统的脸蛋，贞灵真的无法控制吧。
贞灵回到家，倦得一头栽倒在沙发上。
又赶紧起身对着镜子练习，拍打着脸颊一遍遍地练习表情。
充满“爱”的表情，是怎么样的？
peter说其实她素来是胜在一张温柔的脸，但实则柔得有躯壳无灵魂，好在短短十几秒的广告倒还不至于穿帮。
但，peter居然也这么说，“贞灵，你真的不懂爱。”
贞灵只得望着镜子里的自己，一遍遍徒然地练习着什么是“爱”。
5
那天夜里，伟德打电话给她。
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他再有瓜葛。却不料伟德还是愿意联系她，语气间充满无可奈何。
贞灵心酸，知他放不下自己。伟德也老老实实地承认，
“贞灵，我不会走回头路，和你重新在一起。但我必须面对事实，我还是爱你。”
贞灵茫茫然，“……伟德，究竟什么是‘爱’呢？我现在很需要知道什么是‘爱’！”
“‘爱’就是……就是无论自己怎么样受伤害，都希望对方可以幸福快乐。”伟德的声音有些哽咽了，“贞灵，我希望你快乐。”
贞灵吸了吸鼻子，想了半天，只说了一句，“谢谢……”
伟德惨淡地笑了笑，他还想有什么期望？
但挂上电话的前一刻，贞灵忽然幽幽地留住他，
“伟德，你可否听我说一个故事？”
伟德愣了下，答应了他。
她求他什么，他都会答应的。